急功近利的“用脚写作”
文.贺雄飞
自“边缘写作”、“另类写作”、“身体写作”之后,今年文学界和出版界又出现了一个新概念──“用脚写作”、又称“行走文学”。许多出版社策划一些游记式文化选题,邀请一些作家游历考察,然后结集出版,大略是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现代演绎。这种做法令作家写作快、出版社出书快,一时间也令书业看起来颇为繁荣。这种现象究竟如何评判,请看两篇观点迥异的文章。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
我是学经济的,因此我的老师告诫说,读小说是一种堕落。这话说在十多年前,印象极深,以至于我对近年来的文学一直冷眼旁观,并常常因大批哗众取宠的作家粉墨登场而赞扬导师的文学洞察力。
时序从90年代开始,文学像脱缰的野马日行千里�!扒硌取�、“三毛热”、“汪国真热”、“王朔热”、“贾平凹热”、“柯云路热”、“梁晓声热”、“王小波热”、“余杰热”、“卫慧棉棉热”……,一浪热过一浪;“边缘写作”、“另类写作”、“身体写作”、“私人写作”……现在又出现了“行走文学”,真可谓鱼龙混杂,“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行走文学”,顾名思义,在行走中写的作品,有别于书斋写作和私人写作。据《中国图书商报》2000年9月15日报导:1999年,云南人民出版社组织了阿来、扎西达娃、江浩等7位作家从7条不同路线考察西藏,几个月后推出了一套“走进西藏”丛书。2000年5月,该社马不停蹄,又组织了云南的8位作家进行了“解读云南民族文化千里行”活动,即将推出“解读云南丛书”;与此同时,香港凤凰卫视邀请当红名角余秋雨进行了著名的“千禧之旅”活动,推出了两部畅销书《千年一叹》和《千禧之旅》。目前,凤凰台和余秋雨再度进行“欧洲之旅”,也将推出新书。今年上半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则组织了古清生、林白、何向阳等8位作家“走马黄河”,拟于2001年1月北京图书订货会推出9部大作;今年9月份,云南人民社“乘胜前进”,又力邀贾平凹、徐小斌、刘亮程、虹影、赵毅衡、邱华栋等9位名作家“游牧新疆”,并打算出版《游牧新疆丛书》。目前,贾平凹作为首行者已从西安起程,并将其书名定为《颤动的丝绸之路》,邱华栋为自己的书取名为《金色阿尔泰》;与此同时,出版策划新秀阿正开始筹备更大规模的“人文学者南极行”活动,邀请葛剑雄,周国平、何怀宏等学者同南极科考队同行,计划于今年12月份启程,明年3月份出书。
策划时代的“泡沫文学”
关于上述活动,许多报刊都热情洋溢地做了报导,并作为优秀出版策划案例大加推崇�!吨泄际樯瘫ā放泛耆衔�,这是对出版资源的开掘和对原创作品的引导和强化。对此现象,笔者早有关注,思考良久,得出的结论是:此乃策划时代的“泡沫文学”,是出版社急功近利的短期行为,既是对作家的“谋杀”,也是对文学的戕害。其市场前景黯淡。
作为出版人,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广开思路,谋求良好的经济效益,无可厚非。但是,同时身上又担负着传播优秀文化、开启民智、推动历史进步的大任,绝不能为一己私利而放弃社会职责,并不惜制造文字垃圾。
近几年出版界有这么两个怪现象:一批出版社,忘记自己乃专业文学出版社,像苍蝇逐臭似的,只喜欢出所谓名人隐私的书,不惜将自己几十年的品牌变成“明星出版社”;二是一批出版社,策划能力黔驴技穷,要么炒炒某些评点本的剩饭,要么将一些本来无长技的年轻女作家往“旁门左道”上引,既无创新意识也无社会责任感。殊不知,中国有多少优秀的文学青年需要扶持,又有多少部思考人类命运的力作等待挖掘,有多少下岗职工为生计而奔波,有多少丑恶现象需要鞭挞,我们岂能熟视无睹?据我观察,云南人民社还是有竞争意识的,最起码还会搞出个文学新名词,否则,在全国书市如此低迷的状况下,新华书店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包销15000套呢?市场一有保证,流水线作业和克隆生产的成本最低,谁还管它产品的质量呢?笔者作过抽样调查,许多读者对“走进西藏”系列评价一般。该书的成功,主要得益于近两年中国的“西藏热”,对于出版商来说,好的选题就是成功的一半。同时期由青海人民社出版的、由马丽华等作家撰写的另一套关于西藏的书,不仅长销不衰,发行量达4万套,而且深受专家好评。
所谓“好书”乃两层含义,一为有价值的书,二为“好卖”的书。有价值的书不一定畅销,畅销的书也不一定有价值。出版策划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让有价值的书畅销。陈忠实的《白鹿原》、顾准的《顾准文集》、朱学勤的《书斋里的革命》等书是既有价值又“好卖”的书,像《××宝贝》一类的书发行量越大,对社会危害恐怕也越大。
据说《飘》的作者有一次和一帮畅销书作家相遇,宴会上作家们纷纷吹捧著作的发行量有多大,只有米切尔一人默默无语。有人鄙夷地问,你也是作家吗?有何大作问世?“《飘》”。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为中国作家招魂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是“行走文学”策划者们的口号。问题是,读书只怕不求甚解,旅游最忌走马观花。一两个月就能解读一个地方的文化,要么是解读者过于肤浅,要么是该地方没有文化。玩就是玩,何必又要玩又要赚稿费?兴师动众,前呼后拥,怎能孵出“好蛋”?对此,笔者曾给一位“走马黄河”的女作家打过电话,说“黄河这么古老的一个话题,你怎么保证能写出新意?”该作家答道:“我自己努力争取,别人就不好保证了�!弊骷沂诽谏⑽男伦拧抖曰傲废啊芬皇橹兴担骸靶∷凳枪睾趿榛甑墓吹�,一旦失魂落魄,一切『玩儿玩儿』技法的构想,都与洗肠和导尿的意义无二�!贝搜约�,真正的文学来源于生活、苦难、灵感、激情和良知;写字匠才盲目地赶时髦做市场的附庸,从而玷污文学的美名。大夫医治人的身体,作家医治人的精神,我们做的是灵魂的生意,岂能随便呢?
从作家的角度,走出书房面对世界走向自然,是完全应该的�!靶凶摺敝�,有感而发,在所难免。问题是,一两个月就能挤出几十万字的“奶”吗?究竟是“吃了人家的嘴软”从而“滥竽充数”呢?还是老太太拉家常东扯西拉?要么就是江郎才尽,混口饭吃�;刮础靶凶摺本鸵涯夂檬槊�,真实感受会是这样吗?就仿佛去年底“策划大师”王力为自己的新书登报徵集书名一般,写完了一部书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质量可想而知。
文学史应该是文化史,也是思想史。如果一部作品没有生活为底座,没有良知为筋脉,没有思想为魂魄,既逃避历史,也逃避现实,而仅仅表现为简单的感官刺激或个人感受,就是地地道道的“泡沫文学”,虽然色彩斑斓,但一定挡不住时光的冲刷。当某种写作成为一种旗号,成为一种时尚,那这种东西很可能就是媚俗的产物。正如山西作家李锐在其散文新作《谁的人类》一书中痛心疾首地说:“所谓『文人』,从来都是一种附庸,从来都没有独立过。过去附庸政治,如今附庸市场。好在还有过一个新文化运动,留下了现代中国知识分子对于中国历史进步的有独立意义的贡献。一个人如果真的是一个知识分子,他就该有勇气坚持自己的独立性。这个分野不在于他下�;故遣幌潞�。下了海的陈嘉庚先生,堪称最有独立性的一代楷模�?杀氖怯腥苏湃プ隽烁接�,还要自满自足,还要炫耀自己的英雄气概�!�
龙应台说,所谓文学就是“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三流作家暴露自己的愚昧,二流作家使你看见愚昧,一流作家使你看见愚昧的同时认出自己的原型从而涌动出最深刻的悲天悯人之感。鲁迅先生的小说《药》、《阿Q正传》、《祝�!纺蝗绱�,你不仅能看见愚昧,也能看见愚昧后面人的生存状态,内心同时涌动出对社会对苦难深深的愤怒与悲伤,作家本身的悲天悯人和博爱意识也力透纸背�!靶凶摺庇诮�,写些闲文,说些淡话,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很可能会演变为“帮忙”文学或“帮闲”文学。这就是我最大的担心。
一位作家说过,一个民族如果连续两代人遭受精神摧残,至少在二百年内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文学。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是文学的悲哀啊。�?四伤担骸叭耸遣恍嗟�,并非因为在生物中惟独他留有绵延不绝的声音,而是因为人有灵魂,有能够怜悯、牺牲和耐劳的精神。诗人和作家的职责就在于写出这些东西……”
摘自《深圳周刊》200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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