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孩子、即将拆迁的学校,这是阳光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4 月7日,黑板报上还留有稚嫩的涂鸦,但离别已经开始了。校长武国祥站在育惠小学里,目送几十名孩子踏出黑色铁门。其余300多名小学生,也会很快离开。他们背着硕大的书包,不知道何去何从——尽管政府承诺协助解决入学问题,许多人仍然担心自己没有落脚之地。据说,有的孩子转入其他学校后,已经面临着昂贵的费用。
因为“城乡一体化”改造,4所打工者子弟就读的小学,与整个大望京村一起,即将面临拆迁的命运。一共1000多名打工者的孩子,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动荡的人生。他们的父母,那些卖煎饼、贩蔬菜或维修空调的农村人,正为孩子的学业感到揪心。
“不能等到期末再搬吗?”有人这样试探着发问,但答案显而易见。作为北京市的3个试点之一,这个重点工程步伐匆忙,不会为任何事情稍作停顿。何况,只是几所学校,和1000多名打工者的孩子;何况,其中的3所学校还是“不合法的”,根本没有办学资格。
不过,这些原因,很难说服那些哭泣的孩子。对他们来说,一个名为“城乡一体化”的建设工程,听起来远不及学校里一张粗陋的乒乓球台重要。在经过流离的岁月之后,他们终于安定下来,获得自己的书桌、课堂和欢乐岁月。
他们可不知道,那些欢乐是非法的,随时都会被剥夺。他们当然也不知道,如果要以“合法”的方式在这座城市读书,他们的父母不得不付出更多费用——也许是他们勒紧腰带也未必能支付的费用。
如今,这一切又要失去了,而且是以一种简单的方式。从接到通知到离开,他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即将开始的工程“时间紧,任务重”,没有更多时间让他们缅怀,或者寻找新的去处。
所以,除了眼泪,这些慌张的孩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来表达他们的恐惧和不解。他们抹着眼泪的背影,在我们呼啸前进的社会车轮下,很渺小。
这个社会急于建设,急于改变,它迫不及待地盖起高楼,扩张城市,用焕然一新取代陈旧和落后,并为此摧毁一切障碍。
必须承认,我们渴望一个前进的社会,也愿意为这种前进牺牲很多东西,事实上,我们,许多人,正在告别旧居和记忆,接受反复的拆迁,和这个社会一起前进。
还必须承认,我们,许多人,也正在享受这种进步的种种收益。我们住进更明亮的房子,拥有更宽阔的道路。
但此后,我们已经发现,这个社会前进的脚步,有时候过于匆忙了,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它不再顾及许多个体的命运,甚至,也不顾及一个社会最需要珍惜的某些东西。
大望京村即将被拆毁的学校和哭泣的孩子,正为这种粗暴提供鲜活的注脚。
很多时候,作为一个个体,面对一个个巨大而重要的工程,我们常常感到无力,而这种无力感正在蔓延。越来越多的房屋被推土机强行碾过,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公却无处诉说。与此相比,几所非法学校和一些小孩子的眼泪,并不算什么。
但我有一种长久以来的担心:以改善所有个体生活为理由进行的建设,现在正在伤害个体。
这个社会的管理者,不愿意为任何理由稍作停顿,哪怕是正当、急迫而不容忽视的理由。许多管理者,过分沉醉于表面化的建设以及背后的政绩,而忽视了他们本应最关心的东西。
需要有人泼泼冷水了。在那些急于求成、忽视细节的社会工程后面,我们看到巨大的危险。不管一个社会以多快的速度盖起高楼、扩张城市,如果它学不会耐心对待一些失去学校的孩子,那么,在获得一个光鲜亮丽新外表的同时,它有可能失去更多。
它需要学习如何在快速前进的同时,注意到脚下的每一个个体。它需要学习和善地对待每一个成员,使他们不因为高速的前进而被甩在后面。
在这之前,它先得要学会如何为那些正在哭泣的孩子擦去眼泪。
惟愿动荡的课桌尽快找到安稳的家。本报记者 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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