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倩:在你眼里,他们拿的那些东西,你看到的,都是一些什么?大多数都是宝物,还是大多数都不是宝物?
马未都:来的人一定是假的多,真的少,这是肯定的。
董倩:有几成呢?几成是假?
马未都:我觉得今天来鉴定的假的东西,大概九成以上,真的是很少的。
董倩:那你要说出你的东西,他认为是宝物,你说这是假的,那对于拿这个东西来的人,恐怕也是个打击。
马未都:很残酷,但是我会很婉转地说。但是我一定是告诉他真实的结果,因为信息的正确,对于每个收藏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信息如果错了,所有的事情就都错了。
董倩:那他们怎么还如数家珍,把它抱过来呢?
马未都:对,有的人还编瞎话,比如有一回有一个人来了以后,他为了堵住我的嘴,他上来就说,这东西是我爷爷留下来了。然后后来我就说,不可能,这个东西很新的,我说这是三中全会以后的,然后他就一口咬定,他说不可能,我说怎么不可能?他说就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最后我没辙了,他不是说瞎话,我就说,那你爷爷也没多大,然后我就走了。我走了以后,他就说,他不懂我这话什么意思。然后他就说,我爷爷都70多了,他还嘀嘀咕咕的,他不明白我说话的什么意思,有时候我必须开玩笑地就把话说了。我们出去鉴定也是,有一次我前面是叶佩兰,叶佩兰老师给人看,看完了以后,到我这儿,我一拿出那东西,当着一百多人,我说叶老师比我幸运,叶老师赶上一个真的,那我就言外之意,我赶上一个假的,底下就哄堂大笑。
富可敌国,贫无立锥,收藏家有着怎样的特殊生活?
马未都:我不反对这样的人,我也不鄙视他们。
从收藏者到组织者,马未都怎样安排自己的未来?
马未都:应该最高境界就是过我眼,即我有。
董倩:文物的价值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马未都:坐标,人类文明的坐标。我们应该清楚地知道,我们走过怎样一条路,应该知道人类的文明的坐标,每次高点都在哪。
董倩:您刚才说文物是文化,或者人类文明的一个坐标,那这个文物身上,如果它真是一个高度的话,是不是应当用经济价值把它给参照出来?
马未都:对。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问过我。就是我们今天怎么告诉我们今天的人,文明的坐标的高度在哪。我们被迫用一个很俗气的办法告诉你,就是价钱。你比如中国的元青花,一个鬼谷下山的罐子,在两年前2005年7月12号,两年多前,卖了人民币2.3个亿,全世界以个头而论,就是这么大一个艺术品,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能卖到这个价钱。那么好,中国的艺术的高度,清晰的就刻在那个位置上,全世界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过去我去荷兰的时候,荷兰人马上就跟我说,梵高,我们全世界最贵的艺术家,我们梵高博物馆里一百多张,他上来就给你拿,第一句话就跟你这么说。
董倩:钱?
马未都:对
董倩:就像您刚才说的,文物这么高雅,这么精湛的技术,你不得不用钱,这种听起来比较流俗的方式来表达,那么就必然造就出现在有一些人,专门他可能去,他把这个文化的这一方面滤去,他看到的专门是那个钱,对于这一群文物收藏者来说,您又怎么看?
马未都:我也不鄙视他们。我觉得无论他出于哪个目的,他最终一定是殊途同归,他最终一定对文化感兴趣。
董倩:为什么?
马未都:我见过很多过去的小商小贩,应该说没读过什么书, 80年代我认识那小贩,连小学也未必上完,中国历史非常清楚,可以跟任何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对中国年表,在脑子里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吃饭的饭碗,所以他记得。我当时都非常吃惊。你比如它历史上有很多朝代,我都说不清楚,比如他上来就跟我说,天显、天赞,我就不知道这个年号在哪,他说在辽代,什么地方,才几年,两年三年,他说得清楚之极,他为什么呢?就是他赖以生存,他那时候所有的快乐,一定是钱带来的。但是当他传达给你的时候,比如我刚才说的,辽代的一个年号一个叫天显,一个叫天赞,传达给你的时候,你作为一个文化人都表示吃惊的时候,他的愉悦就全来了,他就这么来的,一点一滴。
董倩:那这种点滴多了,恐怕也就会让他对于文化有一个,从另外角度的理解了。
马未都:对,潜移默化,就是我们说为什么孩子教育,中国的传统教育,从孩子抓起,读《三字经》,读《千字文》,就是他一开始他不能理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就这么念,当然时间长了,慢慢慢慢地,它就会起作用,我觉得这道理都一样。
为了让博物馆更好的传承文化,马未都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借鉴西方大学的校董制,将私人博物馆改成理事制度,现在观复博物馆有理事15人。很多贵重的藏品都是博物馆其他董事花钱买的,马未都从最初的收藏者变成了一个组织者,而同时,为了保证博物馆藏品的质量,马未都有时候又不得不处理掉一部分收藏。
董倩:那么你在处理你自己曾经拥有过,又寄托过感情的文物的时候,当时会是一种什么感情呢?
马未都:有的时候是非常难过的。因为有的是迫于钱的压力,你比如说我要做事,一定要有钱,我要迫于钱的压力,我得把有的东西割让,就是卖给别人,那么我才能获得钱去做这件事情,这是钱的压力。那有的时候是二者取其一,我们喜欢收藏就注定了没钱,过去形容收藏家,都是富可敌国,贫无立锥,说的就是这个我想事情对我是最重要的,就是办博物馆这件事情,如果这个事情做成了,其他的短暂的这种痛苦,遗憾,你都得面对,你不可能说,我生下来我不是中国银行。
董倩:你就是中国银行,世界上的东西也好多,你也买不尽。
马未都:一样。
董倩:那我就在想,你作为一个专业搞收藏的人,我们很难理解,就是说你拥有了,你费尽周折,你拥有了这么一件你认为值得的东西,然后你欣赏了它,这就是完成了吗?还是说你要长久地拥有它,这是一种你的追求的最高目标?
马未都:应该最高境界就是过我眼,即我有。就是我看过这个东西,就算我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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